第二十七章 计划

    双溪镇隶属白山郡,位于安雅河东岸,与漫云谷隔河相望。

    她是一个宁静的农业小镇,只有二十二户常住人家。

    今夜,这份宁静注定要被铁蹄踏碎。

    一队骑兵悄悄接近镇子,天黑后暴起发难。

    马蹄声隆隆如雷鸣,镇长夫妇被吓得从床上掉下来。

    不顾老妻阻拦,老镇长冲出房门要去敲钟。

    他光着脚,刚跑上街,便听得破空声从身后响起。

    他惊恐转头,只见雪亮刀刃迎面而来。

    老镇长扑倒在尘土中。

    “大军戡乱!与你等无关!”安德烈沉着脸甩掉刀上的血,厉声警告门窗后面的镇民“出屋!就死!”

    小小的镇子几乎被蹄声压垮,镇民也不知究竟来了多少骑兵。

    如果来者闯入家门烧杀抢奸,他们或有抵死反抗的意志。

    可来者只是占住街道,声势又极为骇人,他们实在生不出勇气拼命。

    见没人再敢上街,安德烈方才收刀入鞘。

    他的右胳膊有些不灵活,反复几次才对准。

    一名十夫长飞驰到他身旁,敬礼汇报“长官,守军都已投降。”

    切利尼中尉冷冷吐出一个词“烧。”

    “仓库都是空的。”

    “有什么烧什么。”

    十夫长再次敬礼,打马离去。

    安德烈选择突袭双溪镇,因为这里是白山郡军队的辎重堆积地。

    他过河的时间远早于敌人。

    白山郡驻屯军还在纠合兵力,温特斯就已集中麾下战马和能骑马的人,交由安德烈统领,从安雅河上游乘船渡河。

    一俟确认白山郡军队进入铁峰郡,安德烈亚切利尼这条战争猛犬便自行松开笼头。

    不过双溪镇的突袭收获非常有限。

    仓库里没有什么东西,辎重都已经被白山郡驻屯官带走,只留下一个十人队看守。

    见骑兵杀到,八名守军非常干脆地缴出武器投降。

    “百夫长!”另一名十夫长疾驰而来,隔着十几米就在大喊“纸上写得啥,俺们看不懂啊!”

    “瞎叫唤什么?”

    他的老部下讪讪闭上嘴,双手把一卷纸递给百夫长。

    安德烈接过纸卷,借着月色看起来。

    右胳膊不自觉轻微颤抖,令他看不清楚纸上的小字。

    月色昏暗,更是累眼睛。

    安德烈看得心烦意乱,他把纸卷扔还给部下,按住右臂恼怒地说“看个屁!凡是写着字的纸,统统都给我带走!”

    十夫长敬礼,打马离开。

    安德烈的左手紧紧抓着右臂,用力到手指都泛白。

    ……

    对安德烈,温特斯只有两点要求,其余都由他自行发挥。

    第一,不要损毁老百姓的财物,烧掉农夫镇民的房子伤不到白山郡驻屯所。

    第二,要随时搜集白山郡各镇保管的档案、地契、卷宗和邸报。

    因此夺取物资仓库之后,安德烈的骑兵第一时间撞开镇公所大门。

    接下来他们却犯了难,因为没人识字……

    好在切利尼中尉有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

    不认字?那凡是带字的纸统统拿走。

    ……

    梦魇般的骑兵呼啸而来、扬长而去,如同一场短暂而清醒的噩梦。

    留给双溪镇一具尸体,以及熊熊燃烧的仓库、镇公所和治安所。

    待到马蹄声彻底消失,镇民们才胆战心惊地走出家门。

    他们围在镇长的尸体旁,为这位一向尽职尽责的老人哀悼。

    对于双溪镇而言,今晚的灾祸已经结束。

    但是对于白山郡而言,这场蹂躏还远远没到尾声。

    温特斯原本凑足骑兵一百,安德烈二话不说淘汰其中大半,仅留下四十六骑,还不到一个分队。

    只是这四十六骑,每人都配有一匹战马和四匹从马。

    为方便取水灌溉,沿河两岸聚居地都紧靠河流,而且分布密集,这给切利尼中尉省下不少事。

    安德烈亚·切利尼骑兵队如同摧枯拉朽的狂风,一夜横扫安雅河东岸的十一座大小村镇。

    ……

    当晚,光头上校当晚便得知白山郡遭袭。

    河对岸火光冲天,想藏也藏不住。

    但盖萨没下任何命令,吵醒他的传令兵反而被狠狠训斥一顿。

    训斥过传令兵,上校又倒回床上。

    白山郡士兵也继续在民宅和帐篷里呼呼大睡,直到天亮。

    次日清早,起床号一响,哈德森上尉便给盖萨上校送来简报。

    简报被盖萨随手扔在桌上,他先去屋后撒了一泡尿。

    “小破镇子,也没地方泡澡。”上校先生踱着步子,哈欠连天走回来,向下属抱怨道“不泡澡,我浑身都疼。”

    哈德森上尉颇不以为然“安雅河就在边上,您到河里随便洗洗就得了。”

    “泡澡必须得用热水!”盖萨上校勃然大怒,头皮都被挤出皱纹“凉水那能叫泡澡吗?”

    “好,是,您说得对。”哈德森上尉敷衍地支应,他把简报递给上校“叛军的声势搞得不小。”

    不过一晚,安雅河东岸烽烟四起。

    大小村镇不是已经被叛军骑兵突袭,就是在周围发现了叛军骑兵的踪影。

    “这小王八蛋,使得全是赫德蛮子的战法。”盖萨上校一目十行扫过简报,又往桌上一扔,抻了个懒腰,问“早上吃什么?”

    “白面包、红汤、煮鸡蛋。”哈德森上尉语速飞快,他追问“不管他真的能行?派一点人回去,总不该让叛军为所欲为。”

    “我问的是大头兵早上吃什么?”

    “粗面包、杂菜汤。”

    “那还不错。”

    “真的不管他?”哈德森上尉又问了一遍。

    “管他干嘛?”盖萨上校用蘸水毛巾擦擦脸、又擦擦头皮,权当洗漱。

    “叛军可是在劫掠我们的村镇!”

    “让他抢。”盖萨上校嗤笑一声“别看二三十个村庄同时告急,其实就是一小股马队。连我手上都没几个骑兵,叛军又能有多少?”

    “即使只有三十骑兵,也不是各村镇能挡住的。”

    盖萨大马金刀一坐,示意哈德森端早餐上来“这就是叛军愚蠢的地方,他使得是赫德蛮子的战法,但他不是赫德蛮子。蛮子杀人、烧村、抢东西。凭叛军那点骑兵,若是敢这样干,各村镇民兵就能把他们耗光。”

    “您是说,任他抢?”

    “任他抢!他越抢,就越不可能占领白山郡。叛军又不会占领白山郡,我们怕他做什么?”

    哈德森上尉叹了口气“您是驻屯官,您说了算。”

    上尉转身要走。

    “你等等,我倒有个问题。”盖萨上校支着下巴,问“线报里说,叛匪巴德和叛匪梅森的兵权已经被剥夺?”

    “没错。”哈德森上尉面无表情点头。

    “叛匪切利尼身死?”

    “推测身死。”

    “叛匪蒙塔涅在热沃丹。”

    “对,据说还在推销他的债卷。”

    “这就奇怪了。”盖萨上校的笑容颇为玩味“那白山郡里这支骑队是谁在指挥?”

    哈德森上尉轻哼一声“可能是叛匪蒙塔涅新近提拔的人,据说他手上有不少杜萨克。”

    “依我看,你的线报问题不小。”

    “是热沃丹城内大户送来的情报。”哈德森上尉皱起眉头“他们不至于投靠叛匪。”

    “行吧。”盖萨上校哈哈一笑“传令下去,吃饱喝足,继续向热沃丹进军!”

    ……

    虽然屁股上着了火,但盖萨上校根本不为所动。

    留下两个百人队驻守浮桥,白山郡大军再次开拔。

    拳头没有改变路线,仍旧挥向热沃丹。

    而这一切,都被温特斯看在眼里。

    因为他就在漫云谷。

    准确来说,是在漫云谷与驼松街之间的森林。

    而且他带着巴德、安德烈和梅森的部队——目前被整编为第一、第二、第三百人队。

    宣布热沃丹戒严之后,温特斯星夜赶赴漫云谷,与早已等候在这里的三支百人队汇合。

    安德烈的骑队能够牵制住白山郡大军,当然是最好。

    如果骑兵队做不到,那温特斯就亲自上阵。

    铁峰郡的纵深远比白山郡大,漫云谷离热沃丹150公里,离鸢花堡不到60公里。

    屁股上的火要是不足以动摇白山郡驻屯官,那就再狠狠捅上一刀。

    所以白山郡大军离开漫云谷之后,温特斯又耐心地等待了整整一天时间。

    直到尾随敌人侦察的夏尔返回。

    “下营了!”夏尔的声音难掩兴奋“不出您所料,他们在三十公里外扎营,就在驼松街和漫云谷之间。”

    “走!”温特斯提起军刀,踩镫上马“随我击破浮桥守军!”

    林地里的士兵纷纷起身,军令严禁开口说话,于是战士们使劲捶打着胸膛。

    “砰!”

    “砰!”

    “砰!”

    沉闷的声音如同天神擂响战鼓,鸟雀被惊得成群飞起。

    进入铁峰郡就是到了敌境,温特斯托测白山郡驻屯官不会强行军。

    所以漫云谷和驼松街之间的六十公里,他们会分成两天走完。

    现在,白山郡大军处于一个十分微妙的位置。

    他们距离鸢花堡大约九十公里,距离热沃丹则是一百公里左右。

    他们正位于热沃丹到鸢花堡路线的中点——稍微更靠近鸢花堡。

    选择这一时机发动,温特斯几乎是在挑逗白山郡驻屯官。

    因为他们的位置刚刚好。

    如果再走一天抵达驼松街,说不定白山郡指挥官脑子一热,不管不顾就直奔热沃丹去了。

    目光扫过他最精锐的部队,温特斯举起军刀,林中的擂鼓声霎那间消失。

    向着浮桥的方向无声劈下,温特斯蒙塔涅一马当先冲出森林。

    他的旗手海因里希第二个冲出森林,三支百人队紧随其后。

    三对二,还有温特斯这样一名强悍的施法者,浮桥的守军一触即溃。

    温特斯没时间追击残敌,过河之后,他一把火将浮桥烧得干干净净。

    ……

    盖萨上校带领部队再回到漫云谷时,迎接他们是浮桥遗骸以及留守部队残兵。

    他们在河边找到负责防守浮桥的马特中尉。

    马特中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脸色惨白,身体一个劲发抖。

    他盯着他的靴尖,嘴里念叨着“厉害……真的好厉害……”

    马特中尉抵抗到最后一刻,眼见守军彻底溃败,他纵身跳进安雅河才逃得一条性命。

    “毛毯。”盖萨上校看向哈德森上尉“还要酒。”

    盖萨先给他的百夫长裹上毛毯,又倒满一杯烈酒。

    他挠了挠后脑勺,严肃地问“你能否确定,昨晚带兵突袭的是温特斯·蒙塔涅?”

    马特中尉一口气喝干整杯烈酒,握着空酒杯的手仍在止不住颤抖“不能确定。”

    盖萨上校等待着百夫长继续往下说。

    马特中尉喉头翻动着,明明刚喝下一整杯酒,他嘴里还是发干“那个家伙杀人就像打靶子,根本没有感情……杀、杀、杀……到处都是血……宫廷法师也不过如此吧?”

    盖萨上校的脸色变得凝重,他默默给百夫长又倒满一杯酒。

    “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蒙塔涅。”马特中尉又是整杯灌下“但那个人……应该是只能是他……”

    中尉猛地抓住上校的手,酒杯摔在石滩上,他眼中满是恐惧“您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小心!那个家伙能冲进方阵把您杀了!他肯定能做到这点!您一定要小心!”

    盖萨上校拍了拍百夫长的手“放心,你好好休息,放心吧。”

    马特中尉又回到他的世界里,眼睛盯着靴尖,嘴里小声念叨“好厉害……怎么会这么厉害……”

    盖萨上校走到一旁,忍不住叹了口气。

    “到底是怎么搞得?”哈德森上尉紧咬着牙“能把马特给搞废掉?”

    “什么搞废掉?”盖萨上校瞪了下属一眼“等回鸢花堡,我带那孩子吃点好的、喝点好的,再泡泡澡,自然就好了。”

    盖萨上校向麾下的百夫长们通报过叛军首领温特斯·蒙塔涅据信是一名强力施法者。

    但是任谁也没想到会强到这种程度,能把一个大活人吓成这副模样。

    就在河畔空地,盖萨上校临时召集全体百夫长开会。

    说明最新情况之后,上校使劲抓着下颌胡须,分析道“跟据描述和战场勘察来看,蒙塔涅的作战模式很单一,全是直接杀伤。他应该是不会使用毒烟术等间接杀伤法术,所以除火枪手继续集中使用之外,其他反魔法作战配置统统解除。”

    百夫长们沉着脸点头,马特的惨样令他们也不禁胆寒。

    “军官和军士身上能标明身份的物件,一律拿掉。军旗也收起来。”盖萨上校眯起眼睛,向百夫长们下令“你们都去换成便服,脸上搞得脏一点。从此刻起,只以小军鼓和军号传递命令。”

    让军官混进士兵之中,必然会降低指挥效率。但也降低了军官被施法者优先击杀的可能性。

    这是一个取舍问题,没有百夫长会质疑盖萨上校的判断。

    “作战继续吗?”哈德森上尉眯起眼睛,笑容冷峻“长官。”

    “继续!蒙塔涅也许是个不错的施法者。但我看他的脑子,肯定是与赫德蛮子打仗时被搞坏了。先用这套玩意收拾罗纳德,现在还想再用它对付我。”

    光头男人一拍大腿,肆意大笑“真是他妈的瞧不起人呐!”

    他的百夫长们扶着刀剑,同样面带笑意、眼露凶光。

    盖萨上校猛地起身,恶狠狠下令“此战,我们的目标仍旧是叛军首领温特斯·蒙塔涅一人。击毙他,叛军自然土崩瓦解。放走他,叛军还会卷土重来。热沃丹,不去也罢!他敢进白山郡,那就别走了!”

    “uukhai!”百夫长们捶打胸甲,齐声大吼。

    安雅河西岸。

    白山郡士兵扯下马车蒙布,半数的辎重马车装着的不是粮食,而是另一座浮桥的预制构件。

    新浮桥以两倍于第一座浮桥修筑的速度向着东岸延伸。

    盖萨中校带来两座浮桥,就等叛军首领入彀。

    白山郡,已经成为陷阱。

    温特斯暂时还不知道这一点,他正忙着抢邸报。

    齐柏尔上校暂时也不知道这一点,他正被一座堡垒挡住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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