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天晴有雨

    艾丽卡宫每年总要花费那么点时间在处理新晋海贼的名单上,维奥莱特这个名字印上唐吉诃德海贼团的第一天,她在玛丽乔亚便收到了消息,而看到通缉令上的在照片之后,艾丽卡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把记忆中她分配给茉莉的那张脸重新抠出来,然后和她根本不知道原名叫什么的德雷斯罗萨公主放在一起。

    那时,除了种【哦,这个姑娘貌似被我撩到了】之外的哭笑不得,艾丽卡宫并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想法。

    但到了现在……

    “您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艾丽卡舒了口气,放松的仰在躺椅上,没怎么聚焦的眼睛望着穹顶上方的雕刻,语气带着点飘忽的不确定“我是在思考,既然先决条件这么好,我要不要试着更进一步?”

    ——艾丽卡说的再进一步,就是在在紫罗兰公主对她有根深蒂固好感的情况下,花点心思让对方彻底爱上她。

    罗抱着长刀的手臂几不可见的收紧了一瞬间,接着,已经十分熟悉某人逻辑方式的青年面无表情但斩钉截铁的说“请您放过她吧。”

    “怎么能说是放过呢,”艾丽卡宫不甚满意的瞥了他一眼“我这明明是在救她。”

    罗简直不敢相信有人的情商能低到这个地步,但对着她不高兴的神情,哪怕内心全是槽点,脸上也能分毫不减的认真跟她分析。

    “虽然不能确定能持续多久,但最起码现在,多弗朗明哥应该还是很爱您的,如果这时候他发现手下的杀手和您之间……”

    艾丽卡宫在听到他的话后脸上有点茫然,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笑了几声,然后带着探索一样的神情,开始盯着他发呆。

    罗在听到喷笑时下意识皱起了眉头,但因为几年来已经习惯了她某些时候的旁若无人,自顾自的拿出手帕开始擦刀鞘。

    室内就这么突兀的安静下了。

    十分钟后,当罗开始准备给刀刃上点油的时候,似乎终于看出了些结论的女人突然开口问了他个问题。

    “小鬼,”艾丽卡宫用了个她已经好几年没提起过的称呼,问说“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罗的手指被陡然划进刀鞘的锋刃割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鲜血顺着指骨的轮廓瞬间染红了掌纹,淅淅沥沥的红色落在厚实的地毯上,细微的声响溅起了纤维间的潜藏的尘埃。

    在艾丽卡稍显扭曲的三观里,喜欢和爱都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也不是需要隐藏和压抑的秘密,所以在看出那么点意思后,向来有些不自觉自恋的艾丽卡宫会直接问出来,说起来也不过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自从知道多弗朗明哥和红发之间毫无相似点的“声音”,其实都意味着喜欢后,艾丽卡就已经放弃通过见闻色读到的模糊信息,来辨别别人对她散发出的的善意到底是喜欢、尊敬、还是爱了。

    一是不同人表现的方式不一样,不同的人没法相互参考,二就是艾丽卡宫懒得费那个脑子去琢磨,毕竟她对异性的爱慕没什么心里需求。

    罗似乎是僵住了,但很快便若无其事的恢复了正常,拿起手边的油膏开始往手巾上倒,面色自然,动作衔接毫无卡顿。

    艾丽卡宫挑了挑眉,有些哭笑不得的向前倾身拉住了他的手腕。

    身型瘦削的青年手上有不少纹身,衬着他总是暗沉的神色显得相得益彰,艾丽卡捏着他的手腕,拿过他手中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半的手巾,对上面黏成一团的保护油和鲜血做了个嫌弃的表情,挥挥手直接扔在了地上。

    她又伸手去拿罗握在手里的剑,青年很顺从的放松了力道,任由她将同样被染了些血渍的长刀放到一边的脚蹬上靠住。

    虽然表面上全无异状,但就冲这个血呼啦的手掌……

    艾丽卡宫叹息着揉了揉他的帽檐“好了,当我没说,你先处理一下伤口。”

    罗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坐着,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止血工作。()

    艾丽卡换回一开始仰躺的姿态,开始感叹自己原来这么讨人喜欢啊……

    在她不依靠见闻色的情况下,罗之所以会暴露,正是因为思维模式的问题。

    前文有提,艾丽卡是个对异□□慕没什么心理需求的人,这也是玛丽乔亚的大潮流,天龙人拥有超乎想象的特权,拥有着自己“爱人”的一切就算她心里恨死我了?但她敢说她不爱我吗?她敢表现出一点点的不满吗?

    ——要是一辈子都这样,这和她死心塌地的爱我有什么区别?

    在玛丽乔亚,长得再丑的天龙人都自信的不行,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情,这种绝对的顺从、全心全意的供奉要有说服力的多。

    在这种潮流之下,如果作为下一任领袖的艾丽卡宫有任何这方面的需求,整个圣地的人力资源都可以为了她动起来。

    好消息是艾丽卡宫把人生大半的时间都拿来忧国忧民了,剩下的小半还要瞒着五老星斗智斗勇,所以她的脑回路一般都在政治频道,不论看什么人,第一眼看到的都是政治属性。

    艾丽卡不希望维奥莱特对多弗朗明哥产生爱意,同样不希望多弗朗明哥对这位公主有任何额外的在意——并不是吃醋那么单纯的事情,就算多弗朗明哥不爱她,捆起来了那也是她的东西——何况就德雷斯罗萨这座宫殿的建筑情况来看,多弗朗明哥的想法从来就没有动摇过。

    在艾丽卡宫的思维模式下,维奥莱特是德雷斯罗萨正统的长公主,在姐姐放弃地位出嫁的那一刻起,她就是力库王族的下一任储君,多弗朗明哥虽然是前任王族的遗嗣,但在八百年后的现在,他的统治权不具备任何合法性,只是某种权衡交易下的妥协。

    艾丽卡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安排,等时机一到,她必然会把这道平衡打破,到时候,一个谋夺王权的罪名就能把他送进推进城。

    如果在这之前,作为公主的维奥拉爱上了他,甚至和他结婚,那么这个男人将会因为婚姻关系获得继承权。

    多弗朗明哥在德雷斯罗萨做的一切如果暴露了,全世界的舆论都会要求严惩,但在身份合法之后,他的行为就会从海贼篡国无恶不作,变成了王族的统治错误。

    那个时候,需要给来往商船、给邻国、给咚塔塔族一个交代的,就不再是多弗朗明哥,而是整个德雷斯罗萨。

    他的罪行将自动转到整个力库王族头上,而处罚,也会从将他关进推进城,变成德雷斯罗萨被剥夺国王联盟的席位,甚至进一步免除该国的大部分国民权利。

    如果唐吉诃德再无法无天一点,五老星回头开个会,海军可以直接派遣军队,以镇压反叛盟国的标准在德雷斯罗萨进行清洗——在多弗朗明哥实力够的情况下,他可以带着自己的海贼团悠悠然的离开,但德雷斯罗萨的所有民众,都将因此无辜受累。

    而在伟大航道的新闻报道中,他们受到的一切惩罚都是活该。

    艾丽卡不确定多弗朗明哥和维奥莱特发生这种关系时,有没有做过这方面的考量,但既然有隐患,还是提前处理一下好。

    反正都要爱上一个人,与其爱多弗朗明哥,公主倒不如爱上她,既防止了恋爱上头被骗到同流合污,又方便一心一意和海军合作,到复国之后说不定还有什么优惠政策。

    艾丽卡宫是海军大督查,是国王联盟的常任理事,世界政府的最高领导人之一,而特拉法尔加·罗,作为海军本部准将,作为元帅战国的后辈,他的思维模式本来也应该在政治利害频道。

    但在听了艾丽卡的话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公主可能会被情敌弄死】。

    艾丽卡没有用【前未婚夫】和【爱慕我的女孩子】这两个身份来思考,但罗却在用【喜欢艾丽桑的一个人】和【喜欢艾丽桑的另一个人】这种模式在回答。

    事实上,罗的担心比较贴近现实,可能性比艾丽卡担忧的那一堆都要大,这两种反应没有任何智商上的高下之分,唯一的区别,就是思考时代入的角色还有角度。

    ——所以他喜欢我。

    如此冷静的完成分析之后,艾丽卡宫对着小鬼被血染红的手掌,一时之间只能疑惑自己是不是哪里猜错了。

    不至于啊……

    她的分析能力虽然算不上出类拔萃,但基本还算全面,演技也是一年一年磨炼出来的,察言观色的水平绝对够格当个评委,而且下意识的思维模式……明明是很难伪装的。

    罗的手掌缠着薄薄的一层绷带,鲜血的痕迹随着伤口隐藏被清理的一干二净,整个人看起来和平常全无二致。

    因为爱慕这种东西在艾丽卡宫心里占得比重实在太小,所以她一贯不太能准确估计别人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从多弗朗明哥到香克斯,再到现在的罗,艾丽卡的态度都带着种她自己认为平常、但在别人看来却有些薄情的洒脱和不在意。

    就比如此时此刻,已经陷入了对分析能力自我怀疑中的艾丽卡宫的重点,从【小鬼喜欢我】迅速变成了【喜欢原来一个人的表象特征到底是什么】。

    既然有疑问,那就需要验证一下。

    罗的掌心还有些发麻,药物起效的时候伤口会发麻,当艾丽卡的手指再次停在他手腕上时,药物带来的麻痹感似乎顺着被按住的血管一路流向了心脏。

    “……脉搏完全没有加快。”

    那两根手指和他皮肤的接触面积大约只有两平方厘米,但划过他胳膊的动静远不止那一点点衣物摩擦的声音,当那两根手指正式点在他胸口的时候,那声音大的甚至盖住了罗的听觉。

    但除了他本人产生的幻听,在艾丽卡的感知里,他的心跳频率也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艾丽卡抬起罗的下巴,磨蹭着青年下颌的胡须,煞有介事的观察了半天,最终很失望的发现,他也没有半点脸红的意思。

    ——这小鬼真的喜欢我吗?

    比起猜错了带来的失落,自己居然会猜错这件事比较让她不能接受。

    大约是失望的太过明显,随着眼帘慢慢垂下的动作,罗甚至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如同海浪慢慢退潮时不断逝去的不情愿,让人情不自禁的想随着逐渐远去的海岸线踏入水中,连淹没了身体都无暇顾及。

    于是在那只手将要离开的前一秒,罗下意识的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

    那边厢,艾丽卡还没来得鞭策自己回去重修分析课,纱布粗糙的质感和血液渗出的濡|湿立刻占据了她此时不太敏锐的感官。

    艾丽卡低下头来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任由渗出的温热血液顺着指缝流进衣袖里,将本想收回的力道加大,再次将他的脑袋完全扳进了自己的视野。

    罗在大多数时间都表现的桀骜不驯跟想讽刺人一样,但因为黑眼圈暗沉的缘故,只要他不刻意微笑着,看起来便是一副懒散又无奈的样子,艾丽卡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多么难相处的人,所以特拉法尔加的所有耐心和包容在她这里,便理所当然的被当做了他性格中的一部分。

    这会儿仔细看着他的眼睛,艾丽卡突然满意的笑了起来。

    ——果然,我的分析是不会出错的。

    确定了自己一如既往的准确性,艾丽卡宫终于放心的结束了危机感满满的自我谴责,结果她满意了,拉着她手的人却没反应。

    罗的手掌依旧在流血,艾丽卡抽了两次没抽出来便不再用力。

    “放手。”

    半天不见罗松手,艾丽卡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弹了下他的额头“松手了小鬼,小心等会儿我勃然大怒起来,再直接把你睡了。”

    喜欢这种情感在她看来确实就是这样一种微不足道的东西,从来都是生活的调剂而已,哪怕她觉得自己特别爱多弗朗明哥,也从来没怀疑过自己一定会弄死他。

    而且如果现在纠结的够久,到成功了以后她说不定连惋惜都不会——正因如此,和喜欢的人睡一觉在她这里不止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于是个可以拿来打趣的话题。

    她没有不尊重任何人的意思,只是不在意爱这件事本身的价值。

    ——比起那些谈起爱来只有嘲讽和蔑视的同族,她好歹是个对此不予置评的态度。

    罗表现的一直非常无动于衷,到了这会儿依旧很淡定,艾丽卡保持着坐在扶手上前倾的姿势,看着年少的男人垂下头来,不动声色的整个人趴在她腿上,轻缓又克制的蹭了蹭脸颊,毛茸茸的帽子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地上,青年脸部的轮廓线带着种瘦削的锋利,短短的黑发散落在额上,勾唇冷笑的时候有种猫科动物犯懒时带着高傲的嘲讽。

    “那有什么关系,”因为被衣料遮住了脸,他的声音显得格外的闷,慢悠悠的音调却算的上认真“我是弗雷斯凡出身,艾丽桑不是说过吗,弗雷斯凡出身的人都是您的东西。”

    说完了,他再次笑了起来,那样趴伏的姿态,带着种敷衍一般的挑衅。

    罗用艾丽卡平时总不自知的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淡定的说“我本来就是属于您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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