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如珠如宝

    恶罗王第一次听说玉姬的名字,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

    美子夫人的乳母从城主府归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向平川家的老夫人诉苦。

    “玉姬小小年纪便养成了这样的性子,等她长大了,夫人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一般的珍宝她根本不当回事,那样精美的玉器,看都不看就当了镇纸,听说没过几天便无意间摔碎了,结果半点不见心疼。”

    “干菜不吃,腌菜不吃,小鱼也不吃,冬日里用掉的炭火能买下一座小院子。”

    “时野城再富庶,也经不起这样的花用,就是都内的公主和将军家的女儿,也没有这么奢侈的道理。”

    “夫人愁得睡不着觉,城主却不当回事,还变本加厉的供着她。”

    说到这里,乳母回忆起美子小姐的眼泪,克制不住的哽咽了起来“夫人过的多苦啊,还要一日一日的看着玉姬,不管花了多少心思,那丫头都记不得她半点好!”

    “够了!”

    平川老夫人长了一副刻薄的面相,却比看上去稳重许多,板着脸不耐烦的打断了乳母的哭哭啼啼。

    “你这像是个什么样子?不供起来,难不成还要美子苛待正室夫人留下的女儿吗?”

    乳母的哭声一梗,十分茫然的抬起头来。

    老夫人心情也不好,顿了半晌,她问“听闻……玉姬的长相十分出众?”l

    乳母急切的开始点头,因为动作太大还抽抽着打了个嗝“确实……十分难得。”

    “她过的比都内的公主奢侈,看起来……”乳母捂着嘴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说“也比都内的公主们适合那样的生活。”

    乳母入府的时候,隔着回廊见了一道远远的影子,敛着袖子站在远处的台阶上,抬手喂食着笼子里颜色鲜艳的鸟雀。

    那剪影看着跟灯笼上的人像一样,朦胧的看不出多少详细的东西,却让人下意识就觉得必然是很美的。

    平川夫人的眉头皱起又放松,最后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不咸不淡的说“那就这样吧。”

    “养好了也是有价值的,花了家里多少钱,嫁出去的时候能换回来就行了。”

    恶罗王躺在平川家的屋顶上喝酒,醉眼迷蒙的听了一堆后宅琐事,睡醒以后,就记住了附近有个可以媲美都内公主的玉姬。

    第二年,恶罗王的行宫前有人类的商队路过,经验丰富的主事者准备了献给鬼王的过路费,有美貌的女奴,也有价值连城的宝物。

    对于妖怪来说,珍珠玉石都是很简单便能发现的东西,比起珠宝,人类做出来的稀奇玩意儿才是他们喜欢的贡奉品。

    商人献上的礼物,是一面漆画的屏风。

    纷纷扬扬的樱花和停在树梢的翠鸟画的栩栩如生,金箔压制出的纹路泛着喑哑的光芒,木头的香气浸润着油料的味道,一看就是难得的好东西。

    妖魔的组织有两个头目,但精巧的屏风只有一架,白毛的狐狸和红毛的妖魔状似无意的喝着酒,下面的小妖怪已经分成两派吵了起来。

    巴卫慵懒的靠在座椅上,指尖绕着自己的头发,状似苦恼的感叹说“怎么办呢?”

    恶罗王一言不发的坐在上首,对狐狸的恶趣味不予置评。

    小妖怪们吵着吵着就把矛盾转移了,开始指责这些人类过于狡猾,准备一件宝物就是为了让他们内讧!

    巴卫几乎要被这些小妖怪逗笑了,然而在有妖怪扬言要杀了他们时,商队里的一位随从因为恐惧崩溃的哭泣起来。

    “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他上前两步趴在地上,指着商队的主事大喊说“同样的屏风还有一架,就在商队最后的马车上!是他故意藏起来的!”

    行宫内吵吵嚷嚷的声音为之一轻,恶罗王抬起眼来看向这些胆大妄为的人类,坐在他右手边的狐狸已经恶意满满的笑了出来。

    “是吗?”

    巴卫的声音带着狐狸精一贯的缱绻,冷笑也像是在说情话“两个的话就刚好了呢,恶罗王。”

    虽然不是很喜欢这种东西,但人类瑟瑟发抖的样子让恶罗王稍微起了些兴致,他盯着进退两难的商人,说“那就选择吧,将另一件也供奉上来,我放你们走。”

    “要是拒绝,我现在就送你们去黄泉。”

    商人面色严峻的盯着地板,他走南闯北见得事情多了,这会儿还算镇定“我们并不是有意隐瞒您的,这屏风一开始就是时野城的城主托我们去找的,因为记得您的规矩,我们准备了一模一样的另一件当做礼物,但是……”

    商人将额头贴在了地上“但是我们的家人都在武藏国生活,若是东西没有送去城主府的话,我们一家都得死。”

    百无聊赖的狐狸因为这番话笑出了声,继续为难他说“既然这样,你不是应该提前准备三个吗?”

    被妖气压出了一身冷汗的商人苍白的辩驳道“这是时野城主为玉姬生辰准备的贺礼,价值、价值不是我们可以负担的起的。”

    “这样啊,”巴卫眼神一冷“那你们似乎只能选择去死——”

    “喂。”

    一直在打盹的恶罗王突然勾起手指扯了扯妖狐的袖子,懒洋洋的说“东西归你,我不要了,让他们滚吧。”

    “哈?”

    其实巴卫也不太喜欢屏风上的花纹,他纯粹是闲着没事找乐子呢,恶罗王突然不配合了,他便也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失了兴致的妖狐率先离开行宫去了花街,恶罗王看着人类仓皇离去的背影,兴味盎然的勾起了嘴角。

    玉姬是吗?

    他不远不近的坠在商队后方,没几日便到了时野城,城主府在城内的最高处,远远的就能看到檐上的兽头瓦。

    玉姬的院子在很里面的地方,与其他的建筑间隔了一座巨大的池塘。

    那一年时野白玉13岁,长长的头发挽着绸带垂在身侧,颜色清淡的长衣铺在走廊上,她敛着眉目,似乎因为热烈的日光而感到倦怠,整个人恹恹的靠在炕桌上。

    屏风被抬进了她居所,放在摆了一盆兰花的墙角,恶罗王落在不远处的屋脊上,透过窗框的缝隙看到了一双手。

    透白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粉,指甲染成了纯正的红色,浸的指缝间也有股凤仙花的香气,淡青色的血管绕过腕骨,同白玉般的皮肤一起,消失在袖口暗色的纹路里。

    还真是玉姬啊……

    烈日之下,红发的妖魔突然生出了想将那只似乎质感清凉的手掌贴在胸口的冲动。

    像是感觉到了妖魔刺人的视线,原本意兴阑珊的公主撑起身子,稍稍刻意的向窗外探了探头。

    她确实非常美丽。

    在妖魔可以看到的那一小块缝隙中,长长的黑发从她肩头跌落,那张脸转来时的画面从窗框外里的一小块骤然开始变大,在蝉鸣响起的那个瞬间,铺天盖地的填满了他血红色的眼睛。

    恶罗王因为那并不存在的幻觉皱起了眉头。

    入夜,他举着抢来的酒壶,在月光下看玉姬梳头。

    侍女挽起她的长发,细腻的后颈上搭着一条青色的发带,她悠然自得的坐在烛光下画一把扇子,灯火明灭间,静谧的如同芦苇上停落的萤火虫。

    夏日里似乎一切都带着温度,连可人的美酒也带了燥热的气息,恶罗王倚在屋脊上看她时,就像在舌根底下压了片薄荷叶,一丝一丝的抽去了所有烦躁。

    玉姬很美,美的就像一幅静止的画卷,呆在父亲为她框定出的画框里,悠然自在的不需要为任何事烦恼,似乎连风吹过院落时也会下意识放慢脚步。

    时间匆匆而过,却没有在玉姬生活的这方天地留下任何痕迹。

    恶罗王看着她,感觉和看到山岩附近的花树时一样,花开之时,坐在树下喝酒玩乐一番,得了意趣便可,没有半分想要抢夺的意思,只是有意无意的,总是惦记着来年的花期,期盼着春天来时,可以再次在树下饮酒。

    第二年,恶罗王的手下又一次拦住了前往时野城的商队,他在人类战战兢兢的眼神下,往据说是玉姬生辰礼物的盒子里放了一颗珍珠。

    等夏日来到,他再去那栋小院时,玉姬面前摆了个石臼,她拿着把精巧的石杵,不紧不慢的把一颗一颗小珍珠捣成了粉。

    光和公子前几日被热茶水烫出了疤痕,老大一片捂在脖子上,衣领都遮不住,玉姬闲来无事,想给她弟弄点祛疤膏。

    恶罗王皱着眉头在屋脊上坐了一日,表情严峻的盯着她从首饰盒子里挑珍珠。

    ——还好他送的那颗又大又圆,幸之又幸的躲过了一劫。

    第二日,为了感谢玉姬,美子夫人提前送来了新一季的布料,侍女将绸缎分批铺在地上,玉姬抄着袖子在屋内踱步,看上的拿手指一指,便有人收起来抱好。

    商家的女儿提起一匹黑绸,半垂着头介绍着桨染的工艺,日光下的黑色布料似乎泛起了淡淡的金色,配着她骄傲的神情,倒真有几份价值连城的味道。

    恶罗王喜欢穿黑色的和服,听完商家女儿介绍的话,一时半会儿还有点心动,他下意识的想去看看玉姬的表情,若是她并不想要这一匹,东西晚上便归他了!

    玉姬配合的观赏起了那匹黑绸,在一众侍女都下意识低着头的瞬间,恶罗王看到她索然无味的翻了翻眼皮,碧蓝的眼珠斜斜掠过去,嘴巴里不轻不重的“啧”了一声。

    这一刻,红发的妖魔从两片淡粉色的唇间,听到了花树盛开的声音。

    玉姬那个不以为然的神情,倨傲中带着股玩味,无可奈何的像是勉强自己陪小孩子玩乐的大人,和周围淡雅的环境格格不入,攻击性满的让妖魔产生了渴血的幻觉。

    很快,那副神态消失在她一如既往的温和表情中,自然的变成了对于商家的赞许。

    因为那惊鸿一瞥的神情,恶罗王第一次有了把她抢走的冲动。

    玉姬很安静,但和温良顺从,微笑时也要用扇子遮住半边脸的贵族小姐不同,她的安静只是因为没有必要。

    恶罗王总是能看到她给侍女们讲故事,却从没看到过她和侍女谈论自己的心情,她只是配合着她们,从不刻意要求这些女孩变成能与她沟通的样子。

    ——她虽然把自己摆在很高的位置的上,却习惯了宽容的低下身来,和他人一起体会乐趣。

    恶罗王看着她的笑容下酒,喝完一壶又一壶,越发想把她带走了。

    美子夫人想将玉姬嫁出去的那一天,红发的妖魔咂了咂舌,头也不回的去了自己的行宫。

    他兴奋的招人来给她布置房间,寻思着她出嫁那天刚好把人抢过来——他这里的东西远比人类的好,怎么的也不至于让她用自己都嫌弃的布料做衣服。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时野城没有任何婚讯传来,恶罗王不耐烦的提溜着匆忙间准备好的嫁衣去了玉姬的院子,哪知道早就人去楼空。

    他在院子里站到太阳下山,决定先把时野家的老老少少都弄死,再追着足迹去把她的夫家都弄死。

    ——到时她要是乖乖听话,就勉为其难再予她一场婚礼好了。

    恶罗王打着哈气走进城主的院子,窗边明灭的烛光下,玉姬正懒懒的扶着额头看书。

    她软禁了自己的父亲,抢来了一座城池。

    妖魔双手抱臂靠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上,看着新任城主慢条斯理的吃宵夜,兴奋的嘴唇都在发抖。

    玉姬的性子依旧没什么变化,似乎对她来说,处理关乎一城事物的文书和给扇子题字是一样轻重的事,但那副悠然的神情,却再也给不了恶罗王半分清凉。

    他现在只想把这片“薄荷”嚼碎,连着渗出的汁液一气吞进肚子里。

    半年之后,武藏国和邻国有了冲突,玉姬同武士一起上了战场。

    敌方兵力雄厚,新任时野公很快便受了伤,夜深人静时,恶罗王撑着下巴坐在她床边,把她缠在手臂上的绷带一根一根解下来,低头吮着伤口渗出的血液,胃里压不住的酸疼诉说着他迫切的饥|渴。

    然而妖魔最后还是没把她怎么的。

    ——就算发热昏迷,疼了还是会哼哼的,玉姬一哼哼,恶罗王就下意识的跑了。

    第二日中午玉姬才醒,侍从正在给她换药,将领面色沉重的呈上了敌营送来的劝和书。

    对方也是有恃无恐,劝和书是代替他们家少主送的,虽然说是劝和,但从头到尾都写的跟情书一样,还是十分之猥琐直白的那种。

    玉姬淡定的看完了信,招人来开会。

    恶罗王当时就躺在屋要放弃现在的战局,不打了。

    红发的妖魔于是第二次做好了随时抢她走的准备——然而接下来玉姬一拍桌子,说我们不是在敌方埋过间谍吗?现在不用他们刺探情报了,大家尽快集合一下,先把对面城主一家切吧切吧剁了吧。

    侍卫队长面色沉重“若是遭到这样的挑衅,上野必然会猛攻,兵力太过悬殊,我们一定守不住的。”

    时野白玉点头表示赞同,顺势吩咐说“那就干脆不守了,把军队集结一下,趁上野兵力空虚又死了城主群龙无首的时候,我们去把他们老巢占了吧。”

    她可光棍的一拍手“反正都是一国土地,在哪当城主不是当,就当闲来无事交换国土好了。”

    “那时野城的百姓……”

    “放心吧,”玉姬特别淡定的喝了口茶“你担心时野的百姓,他们还担心上野的平民呢,投鼠忌器也是相互的,谁怕谁啊。”

    恶罗王坐在房话,觉得自己昨晚仿佛是被饿傻了,光记得舔点血,忘了在她嘴巴上亲一口。

    人散了,玉姬裹着和服开始看地图要带着足以攻下一城的大军无声无息的越过国境线,其实也是件麻烦事。

    ——这是她能想到最可行的办法了,虽然说起来信誓旦旦,到底如何她也不敢断言。

    恶罗王在屋顶蹲到她疲倦的再次睡着,回去招呼着巴卫和一众手下找地方开宴会。

    宴会的地点定在山丘阳面的一片小树林里,恶罗王喝到一半,提着酒坛醉醺醺的乱转,最后转下山,跑到了上野城的军营里。

    他搭着妖狐的肩膀,含含糊糊的指着大营中心华丽的座位“兄弟,你看那里怎么样?”

    巴卫前一天晚上睡在花街里,这会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不耐烦的说“喜欢就去坐。”

    红发的妖魔于是勾起嘴角,弹弹指甲便捏死了写情书的上野少主。

    心情不好的妖狐灌着酒,一把火烧死了攻上来的人类。

    三里之外,时野白玉看着幽蓝的火光吗,不言不语的在城头站了一宿。

    ——人类传说有个名叫恶罗王的大妖魔,贪恋又跋扈,随心所欲的践踏人类的土地,抢夺人类的珍宝,。

    而在妖怪们近几年的传说中,恶罗王在行宫北侧修了一座高楼,正搜罗宝物以作填充。

    大妖魔说若有一日那间宫室满了,便正好当做新房,让他去抢个人类的公主回来关着。

    直到三年过去,重新绣制的嫁衣缝上了最后一颗宝石,恶罗王提着酒葫芦踏进了山谷,用一阵狂风刮走了剿匪路上的时野城主。

    这一年,时野白玉1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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